礼乐相济,情理兼得:儒家教育生活美学漫谈
刘悦笛,中国社会科学院哲学所研究员,美国富布莱特访问学者,北京大学博士后,曾任国际美学协会(IAA)五位总执委之一与中华美学学会副秘书长,Comparative Philosophy编委。著作有《生活美学》《分析美学史》《当代艺术理论》《生活中的美学》《艺术终结之后》《视觉美学史》《当代中国美学研究》《无边风月》《世界又平又美》《美学国际》Subversive Strategies in Contemporary Chinese Art(Brill, 2011)The Aesthetics of Everyday Life: East and West (Cambridge Scholars, 2014),《生活美学与艺术经验》获“三个一百”原创出版奖。翻译维特根斯坦《美学、心理学和宗教信仰的演讲与对话集》沃尔海姆《艺术及其对象》等5部,在《东西方思想杂志》等发表英文论文十余篇,主编“北京大学美学艺术丛书”“美学艺术学译文丛书”“生活美学小丛书”,在中国美术馆等策划多次艺术展。
③用儒家美学教育代替宗教
①儒家美学在生活:礼乐相济、美善合一
书院师生礼乐展演
书院耕读园同心班菜地
书院老师古琴演奏
这种中心哲学比较的重要核心,就在于我们中国把儒学当做我们中国人活生生的生活方式,而书院恰恰是这种生活方式的展现。这种活生生的生活方式是“一个世界”的,大家都生活在“一个世界”当中,不像西方哲学更多的强调超越性。当然与许多学人一样,我不太赞同新儒家说的儒家“内在超越性”的说法,因为超越就不可能是内在的,内在的东西怎么能超越呢?那么中国恰恰是一个“在此的”、“在世的” 、“在这个世界”的一个世界观,这就决定了中国哲学与西方的不同,与西方对理念、彼岸、天国的追求根本不同。所以我说,书院是构建了一套崭新的生活方式。只有生活方式这个根基不断,儒家的传统才不会断。什么是儒家的未断裂的传统?我觉得就是生活!当我们中国人在重新找回儒家、重新发现儒家的时候,很重要的一点就是找到儒家与生活那种血脉相连的关系。这样的儒家才是一个活的儒家,而非像很多博物馆化那样的儒家。就像一个萝卜一样,你拔出来会带很多土,你把土去掉,细根去掉,看起来很干净,可能这就是很多精英或者文人他们脑子中的儒家。而真正的儒家是要把那个萝卜种回土地当中,种回到生活当中,并在民众当中去生根发芽,我觉得这才是生命力所在。
书院耕读园旱稻田
从我个人的成长经历来说,我的奶奶吴玉章女士乃道德会的成员,民国时代的知识女性。我在七岁之前,一直是她在启蒙我,教育我,对我的启发很大。后来入了哲学之门,得到李泽厚先生影响,他让我回到以前去追寻中国智慧。特别是2008年,我在韩国成均馆大学校教授了半年的博士生课程,科目为东亚哲学科。到了韩国之后,我更加深切的感受到了儒家的氛围。在后来和韩国的教授、学生的交往当中,体会到了他们富有传统精神的师生之道。包括几年前去美国做富布莱特访问学者的触动很深,越是到了文化差异很大的异国他乡,越想追寻自己文化的根。我在美国纽约城市大学学习了情感哲学、关怀伦理、民主理论,哲学领域许多重要的人都在那里,包括分析哲学老大师卡尔纳普。通过学习他们的课程,也使我更有意地返回到中国本身的情感哲学问题,从而再来看儒家的思想,回到”生活实践”中再来看儒家思想。
②六艺之教皆含美
书院师生礼乐展演
书院射艺课
更重要的是,尤其是对于儒家教育来说,我们要找回曾经的“美善合一”的教育传统。我们知道,孔子在讲《武乐》武王伐纣的故事的时候,他觉得演奏的很好,最后评价是“尽美矣,未尽善矣”;在讲《韶乐》禅让故事的时候,他说“尽美矣,又尽善矣”。“尽善尽美”这个词就来自这里呀。这其实就是儒家一个很古老传统的观念,到现在都还很崭新,那就是“美善合一”的观念。现在我们都是按照西方的“真、善、美”进行区分,“真”管的是科学,“善”管的是道德,“美”管的是艺术。按照这个区分,美育就是艺术啊,不涉及道德教育,甚至也不涉及认识论的“真”的教育。而实际上“真善美”的教育是合一的,要在艺术教育和审美教育当中体现出“善”的教育和“真”的教育。而儒家的教育恰恰就帮助我们进入一种“美善合一”传统。包括你们四海孔子书院的古琴乐教课,诗经诗教课都是如此。你们书院还有射艺的课程,其实射艺的教育也是包含“美”的成分的。庄子讲“庖丁解牛”故事,其实那也是审美化和艺术化的。
近代蔡元培先生也讲,中国六艺之教皆含“美”,古代用礼、乐、射、御、书、数的教育,皆包含美育的成分,他是相当早地认识到了中国儒家教育全辐含摄美育。王国维先生也说过,孔子的思想,“始于美育”,“终于美育”。“兴于诗”,其实就是从美育开始,“成于乐”,以美育为终。孔子把美育作为一种终极的境界。这就需要我们现在中国类似于四海这样的书院,去把它实践出来。我们既要避免中国美育的那种完全技巧化的教育,音乐啊,舞蹈啊,绘画啊,都要避免,又要找回“美”与“善”的关系,“美”与“真”的关联。“美”和“善”是相通的,血脉相连的,“美”和“真”也是相互关联的。回到清华的著名物理学家杨振宁先生的说法,我觉得他讲的最多的是“美”与物理学。科学的最高境界就是“美”得境界。特别是如李政道这样的华裔科学家,东亚的科学家能感受到这种境界。其实西方也不乏这样的思维,比如爱因斯坦讲的宇宙神,他并不是讲的真的人格神,而是宇宙本身的规律的创造变化。那么,最早在希腊的毕德哥拉斯也讲数字之美,天地之间存在音乐的形式,天地行星都是按照美的规律来运作的。他们这种思维也启示我们要延续儒家美善合一的传统,我们也可以接受古希腊的“美真合一”的传统,如此一来,我们的生命教育才是一个综合的教育、全面的教育。我觉得,儒家的教育和美育是一样的理想,就是要塑造全面的人、完整的人。我们未来的理想仍可能是“自由人的自由联合”,而这个自由之境,即美的境界,儒家教育可以发挥美育教育最为基础性的作用。
③用儒家美学教育代替宗教
书院书法课
书院校训:诚敬谦和
这其实就是一套“美的人生观”。所以我认为,蔡元培先生讲的应该是这个意思,美育是完全可以取代宗教的。宗教是封闭的,而美育则是开放的。蔡先生当时有很多论述,他的这些观点是建基在对中国古典思想的深刻的理解之上的。尽管他是教育家、美学家,他还写过一本中国伦理学方面的小史,他对中国的伦理道德是理解得相当深入的。他认为,这是中国的智慧所在。这样就可以涉及到李泽厚先生讲的“情本体”。他觉得这是中国人未来创造性转化的一个大的智慧。
书院师生
西方人几千年来强调理性,中国人强调情感,情理合一。但并非就是说中国人不要理性,而是说中国人有一套情理互融的结构。就如同我们现在做很多事情会更多地涉及情感,不离人情,包括我们的法律,并不是只要符合那个法律文本就可以判了,而是要合情合理、尽情尽理。这个思维实际上一直在中国人的活生生的生活当中传承着。中国人是按照这种情理互融人生观去做事的、做人的,而不是纯粹地受制于理性思维。所以说,感性的东西在中国人的人生当中是扮演了很重要的角色,它是与理性相平衡、相杂糅的、相互动的角色。那么,从这个意义上说,这就是美的一种意味,美善合一的意味。蔡元培先生说过,在中国没有一种宗教可以成为一种泛道,而美育却可以。这是一个非常大胆,也是具有跨时代意义的主张,是在近代中西文化的交融当中得出的新结论。(未完待续……)
书院师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