(杨庆亮老师)
編者按:四海儒師院自成立以來,已經開課許久,本次推送的內容為楊慶亮老師最近的課程《儒學基本觀念》。
儒學基本觀念都有什麼?楊老師並沒有直接走入主題開講,而是在此之前,從西方古希臘的文明有關人性的觀念引入儒學的話題。楊老師講到,希臘人對人性的態度很明朗,那就是追求卓越。希臘人認為,一位能夠完成人性的人,就是一個每件事都能「到場」的人。這也是卓越的含義,不論什麼角色,都能竭盡全力,力爭最好。
關於人性的詮釋,似乎東西方有很多相通之處。楊老師分析道,關於“德行”,是一個關乎多數人的事情,哲學更多地是以生動的對話方式呈現。只有靠著對話式,亦即辯證的思想活動,我們才能真正達到對本性的認識。所以,蘇格拉底喜歡與雅典市民為友,通過交談讓思想萌發。這與儒學十分相似,孔子的思想更多地亦是通過與他人的對話、通過身心的參與來表達的。我們學習儒學,不免會發現,夫子要求學者要達到內聖外王的相互統一。內聖關乎人性之自覺,而外王從事功中展現。在希臘思想中,楊老師講到,哲學亦必然與政治相關。而政治正是關乎大眾的實踐的智慧,需從人的本性出發,在這個方面,中國哲學將人的內在可能性拓得更遠更深。
由此而引入中國哲學,確切說,儒學的基本觀念:中庸与孝道。何為中庸?楊老師說,儒學所注重的日常生活不可取代的具體時機,就是中庸。一個君子的德行如何發現?要從他對生命的態度中尋找。知德,並不是某個德行概念的了解,而是在立即的行動中得到詮釋。“君子恥其言而過其行”,唯有在行之中,才能見其道。
在講到孝道時候,楊老師首先著重強調了儒學關於“人”的詮釋:《說文》上說,人是天地之性最貴者。中國文化去理解一個人的個體,往往不會局限於其個人本身,乃是置於天地萬物之中。也就是說,人乃天地父母所生,一個人需要發覺自己的生命存在地位,進而大報返本,以敬重之心對待天地父母,然後惠及萬物,此乃教化之根本,可見,事親之孝,體現於一個君子的生命實踐過程之中,事事處處的德行無不由孝而致。正如楊老師所說:“孝,是一種人活著應當的心態,不僅只在事親,還在於立身、處事、做人。”
楊老師講課,詼諧幽默,深入淺出,往往能振聾發聵,使學者心靈為之而動,課上帶著喜悅,課下意猶未盡,思考綿綿不絕。讓我們守持敬重之心,聆聽師長來自心靈的聲音。
蘧伯玉使人於孔子。孔子與之坐,而問焉。曰:「夫子何為?」
對曰:「夫子欲寡其過而未能也。」使者出。子曰:「使乎!使乎!」
孔子稱讚蘧伯玉的使者,因為這位使者恰當地回答了作為一位君子在生活中首要的關切。對於君子而言,生活中没有比省身克己更為切要的事情了。這正是整部《論語》的主題。
(蘧伯玉)
《論語》之中,我們可以看到的是,夫子及其衆弟子,勤勤懇懇,相勉相勵。但最值得我們注意的角度是,夫子所重視的,往往不是某種現成德行,而是作為一位君子面對生命的態度。
子曰:「十室之邑,必有忠信如丘者焉,不如丘之好學也。」(〈公治長〉篇) 子曰:「吾嘗終日不食,終夜不寢,以思,無益,不如學也。」(〈衛靈公〉篇)
子曰:「若聖與仁,則吾豈敢?抑為之不厭,誨人不倦,則可謂云爾已矣。」(〈述而〉篇)
子曰:「賢哉回也!一簞食,一瓢飲,在陋巷。人不堪其憂,回也不改其樂。賢哉回也!」(〈雍也〉篇)
冉求曰:「非不說子之道,力不足也。」子曰:「力不足者,中道而廢,今女畫。」(〈雍也〉篇)
夫子首重「好學」,但「學]什麼?夫子不問「成聖」、「成仁」,只問自己生命是否向著「成聖」、「成仁」的目標前進?只問一旦處於某個情境,自己是怠惰自限,還是勉力學習表現出合理精準的向上行為?因此,夫子關切的,不是某種抽象道理的探詢,而是日常生活中不可取代具體時機的即刻對答。《論語》篇章中,活生生的師生對話,正是孔子重視每一個瞬間當下反應的寫照。《詩》云:「鳶飛戾天,魚躍於淵。言其上下察也。」察明何物?無外是我們瞬間的反應是否合理合宜而已。
儒學所注重的日常生活不可取代的具體時機,就是中庸。
夫子說:「知德者,鮮矣。」知德,並不是某個德行概念的了解,而是在立即的行動中得到詮釋。「君子恥其言而過其行」,唯有在「行」之中,才能見其道, 才能表現真正道德的意義。《論語》中夫子舉幾項具體的例子:
「寢不尸,居不容。見齊衰者,雖狎必變。見冕者與瞽者,雖褻,必以貌。凶服者式之。式負版者。有盛饌,必變色而作。迅雷風烈,必變。」(〈鄉黨〉篇)
以上種種的「行」,皆是隨機合宜,並沒有一成不變應遵行的道理。如睡臥時不挺直四肢像死屍,居家時不作莊肅的容儀,見到穿喪服的人必變容表示哀悼。見到卿大夫和盲人,必以禮相待。甚至在車上遇見穿喪服的人,也必手扶車前横木表示敬意。朋友盛宴招待,必肅容站立,遇打急雷颳大風,必變色表示不安。
那麼,一位君子平時當如何自處?《中庸》有句話:「凡事豫則立,不豫則廢。」
任何事情,預先有了準備就能成功,沒有準備就會失敗。儒家有時稱「涵養」, 有時提醒「慎獨」,究其實,就是一種準備。
但問題是,這「準備」當應勿忘勿助,因此,不但不帶有一絲勉強,而且自己還要時時散發著喜悦與自得。這是一條內在於本性的道路。夫子稱之為「性相近」,宋明儒將這「性」解作「氣質之性」。其實,「夫子燕居,申申如也,夭夭如也」,在本性之中,不應有分別對立,更不應常存緊張克治,儘管憤啟悱發, 也是人性自然的向上,在憤悱之中自有一種喜悅與自在,在人性之中自有惟精惟一的期許。
《尚書》說:
「惟天地,萬物父母;惟人,萬物之靈。」
前面半句,我們很容易理解:天地中,陽光、土壤、雨水,萬物藉之而生, 因此,我們稱天地為萬物之父母。但「人」,為什麼稱為萬物之靈呢?甚至,《說文解字》還稱「人」是:天地之性最貴者。人存在的獨特性是什麼?而人性又何以貴重呢?
「人」在萬物之中,有著非常重要的存在地位,因為「人」既是萬物,受天地化育成長,而且,他還能夠領會自己受到天地育養之恩德。同時,並能進一步將此身分的領會教化其他的人。這獨特的地位的覺醒,是「人」一切成德的基礎, 以及教化的根本。
對於中國文化而言,「天地父母」始終是成長歷程的一個重要課題。這不是一個概念的認識,而是自己存在身分的覺醒,覺醒應以怎樣適宜的生存狀態待人處事接物,並面對自己。
「孝,德之本也。」這就是《孝經》教我們時時應該謹記待人處事的態度。重點在於:孝,是一種人活著應當的心態,不僅只在事親,還在於立身、處事、做人。
《孝經》,是一本闡釋人在天地之中存在地位的經典。
《孝經》,據說是夫子傳給曾子的,因此,曾子的言論對於理解《孝經》應有舉足輕重的地位。
曾子病重,召門弟子到床前來。他說:「掀開被子,看看我的腳吧!看看我的手吧!《詩經》上說:小心謹慎呀,好像面臨深潭邊,好像行走在薄冰上。從今以後,我知道身體可以免於被毀傷了。」
曾子要弟子掀開被子看他的手足,主要想教導什麼?
《孝經》這句:身體髮膚,受之父母,不敢毁傷。應能恰當地表達曾子所要教導的一個重要態度:平常,我們對於自己所擁有的東西,是多麼地視為理所當然,不知珍惜。但是曾子鄭重告訴我們,一個懂得孝道之人或者說一個能夠感受天地恩德之人,首先當有的,便是戒慎恐慎之心。重點倒不是事物的大小,而是一份珍惜慎重待物的心。愈是微細若身體髮膚,愈是當戒慎珍惜。這是孝思的開端。